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經濟不景氣,如何化危機為轉機

通貨膨脹、物價飛漲,上班族薪水不漲,錢不夠用怎麼

靠領薪水,一輩子想買一間房子安身立命,都很困難。

疫情肆虐,經營環境不佳,獲利減少面臨虧損,小老關該如何自處?

遇到環境不佳,老閱的風險比員工大很多,不成功便成仁。

根據調查,有八成的人有創業夢想,但實際上,創業是件不容易的事,

要有資金、要有專業、還要有全力以赴的工作態度,和全職投入的時間付出

而且創業初期不但沒有固定收入,還需要固定的管銷支出

通常創業一年後,只有20%得公司能存活,創業五年後能存活的公司不到

5%所以很多人選擇採用加盟的方式,透過專業的協助,讓自己更容易在市場存活

但事實上成功的比例跟自己創業差不多,並沒有提升成功率,因為傳統的加盟方式,在現今的社會已經失去優勢,反而經營成本更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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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班族懂得求新求變,下班後兼差,人生才會有更寛廣的未來!

小老闆本業得意時找退路,懂得多角化經,本業不如意時才有出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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康樂富臺南說明會-康樂富競爭大不大從零開始,如何創業?九個白手起家的創業原則!送給不甘平庸的你,一旦掌握,沒錢、沒資源、沒人脈,創業照樣能成功。

原則一、先搞清楚自己是否適合創業。 臺南團隊-康利富最少可投資多少

創業是可以從零開始、白手起家的,但並不是每個人都適合,它需要極高的綜合素質,比如超人的膽量,開闊的視野,廣大的格局,等等,有的人就只適合打工上班,即便給他錢、人脈和資源,他也是不適合創業的。

原則二、一定要有遠大的夢想。 康利富高雄說明會-康利富月收益是多少

最初踏上創業路,很多人或許是為生活所迫,或者是為了自己那顆不安分的心,想要突破和改變,但必須儘快為自己樹立起遠大的夢想,因為如果沒有夢想,在創業維艱的這條路上,是很難堅持下去的。

原則三、保持超強的自信,相信自己一定行。 桃園團隊-康利富投資速度快嗎?平臺信譽有保障嗎?

自信是一個人力量的源泉,也是創業者從零開始、白手起家的前提,如果失去自信,像網上很多人一樣,不相信真的存在白手起家,更不相信自己能白手起家,那你就絕不可能創業成功。

原則四、有強烈的創業意願。

創業是一件與艱難險阻為伍的事情,甚至可以說是“九死一生”,如果你的意願,包括賺錢的意願,成功的意願,不夠強烈。那麼,即便踏上了創業路,也是很難堅持下去的,很容易就會半途而廢。

原則五、有持久的創業激情。 康利富臺北說明會-康利富亮點是什麼

創業肯定是需要激情的,尤其是對白手起家的創業者而言,激情能激發出無限潛能,幫助自己熬過無數難熬的時刻。不過,創業者不能只有短暫的激情,因為短暫的激情是不值錢的,只有持久的激情才能幫你賺錢,助你成功。

原則六、有合作精神,能將團隊凝聚在一起。

對創業者而言,前期或許可以暫時靠自己一個人,但必須儘快建立起自己的創業團隊,包括尋找志同道合的合夥人,更為關鍵的是,尋找優秀的人才來輔助自己,不能長時間單打獨鬥。

原則七、能屈能伸,能進能退。

新竹團隊-康樂富有效益認證嗎對白手起家者而言,要有一種勇猛精進的創業精神,在需要放開手腳大幹一場的時候,不能畏畏縮縮、猶豫不決,但在需要隱忍和退讓的時候,也要能不爭一時,要放眼長遠和全域,否則,也是容易失敗的。

原則八、培養創新精神,將與眾不同當作一種本能。

高雄團隊-康樂富亮點是什麼創業與創新幾乎是天生就聯繫在一起的兩個詞,凡是能創業成功、尤其是白手起家的成功者,無不具備創新精神,敢於與眾不同。創新不一定就是顛覆式的,哪怕只是細節方面非常小的創新,也能給創業者製造出巨大的商機。

劉墉:回饋的愛  你一定常聽我談起蘭嶼的風景,但我要告訴你:蘭嶼給我印象最深的,不是山水,而是海邊遇到的一家人!  那是一個傍晚,我在蘭嶼的海灘散步,看到一家人正蹲在地上整理剛網到的魚,他們把魚小心地分成四堆。也可以說是四種等級。  “為什么把魚分開來擺呢?”我當時好奇地問。  人用生硬的國語,指著最好的一堆魚說:“男人魚,又指指剩下的兩堆:“女人魚!小孩魚!”最后指著那顯然又少又差的魚說:“老人魚!老人吃的!”  十五年了,那海邊一家老小的畫面,至今仍清晰地映在我的眼前,甚至可以說,深深烙在我的心上。  我常想:為為什么老人家要吃最差的東西,又為什么當時那老人家,竟抬起頭來,對我一笑?  今天,我到朋友家做客,再一次追到這種震撼!  晚餐之后,我指著桌上的殘羹剩菜,對主人客氣地說:“您準備得太豐盛了,剩下這些,多可惜!”  豈知主人才六七歲的小孩竟毫不考慮地搭了腔:“不可惜!奶奶吃的!”  “我婆婆等一會出來吃!”女主說,看見我十分驚訝,又解釋:“她不喜歡一起吃,叫她吃好的,她還不高興,只有剩下來的,她才吃,而且吃得高興!”  孩子!現在我坐在桌前給你寫信,想到今晚的那個畫面,禁不住流下淚來!我要再一次問:  為什么?  為什么?  只因為老人家沒有了生產力,就該吃剩的?該吃壞的嗎?  只因為老人家“自愿”、“高興”!我們就任她自主自滅嗎?  相信你一走讀過我在《點一盞心燈》里寫的“愛吃魚頭”那篇文章。老人家臨終前,幾個朋友燒了她最愛吃的魚頭去。卻聽到老人瞞了十幾年的秘密。  “魚頭雖然好吃,我也吃了半輩子,卻從來沒有真正地愛吃過,只因為家里環境不好,丈夫孩子都愛吃魚肉,只好裝作愛吃魚頭。”  這是一個千真萬確的事,故事中的老人家有幸在臨終前說出心里的話,問題是這世上有多少為家庭犧牲的父母、尊長,就在晚輩的一句“她自己喜歡”的漠視下,慢慢凋零了?  是的!她們是在笑,因為自己犧牲有了成果,而快樂地笑!  但晚輩們看到那笑,是不是也該笑呢?  還是應該自慚地哭?!  最近我為公視“中國文明的精神”進行評估,在讀了一百多萬字的專家論文后,印象最深的,竟然是論文里提到西方社會學家,于一九三七年起,在中國多年調查的結果:  “不要以為中國農村有許多三四代同堂的大家庭,事實上幾乎沒有!主要的原因是農民壽命太短,平均在五十歲以下,活不到多代同堂的年齡,又因為貧窮而缺乏維持大家庭需要的財富。”  你能相信嗎?這個中國人常以為自古就盛行多代同堂的說法,竟然錯了!那是“理想”,不是事實!父母、尊長平均活不到五十歲,這是多么可悲的事!問題是,父母不能甘旨無缺、安享天年,又難道不是做子女的恥辱嗎?  過去窮,我們沒有話講!  今天富,我們該多么慶幸?!可是在我們慶幸的時候,是否該想想自己有沒有真盡孝,抑或又是創造了一種假象?  記得有一次,你抱著一碗魚翅當粉絲喝,我很不高興地說:“那是留給奶奶的!”  你則理直氣壯地說:“奶奶說她不愛吃,叫我喝光算了!”  你有沒有想過:奶奶是真不愛吃嗎?還是“愛你”,而特意留下來?你應該知道,牙齒不好的奶奶,最愛吃的就是能滑溜入口的魚翅湯了!  記得我們每年冬天都排列在窗臺上的柿子嗎?  為什么柿子一買就是十幾個?因為我發現只買幾個的時候,你奶奶知道我愛吃,總是先搶著吃香蕉,等我叫她吃柿子時,就推說自己早吃過了水果。  只有當她發現柿子多到不吃就會壞的時候,才會主動去拿。  你一定也總是看見我為你奶奶夾菜,她拒絕,說不要吃,我就把筷子停在空中,直到夾不穩而要掉在桌上,她才不得不把碗伸過來。  你注意,她哪次不是高興地吃完呢?  你也必然見到,當菜做咸了,大家不吃,她卻搶著夾的畫面。我用筷子壓住她的筷子,以強制的方式,不準她吃,因為血壓高的人,最不能吃咸!  “瞧!有這樣的兒子!不準老娘夾菜!”她對著一家人抱怨。  你有沒有注意,她是(www.lz13.cn)十分高興地說這些話?  所以,今天我要隔海叮囑你,希望你能注意家里公公、婆婆和奶奶的飲食,我不在,你母親又常加班,這就成為了你的責任!  當我們小時候,長輩常用強制的方法對待我們,叫我們一定吃什么,又一定不準吃什么!他們這樣做,是因為愛護我們!  而在他們年老,成為需要照顧的“老小孩兒”時,我們則要反過來模仿他們以前的做法——用強力的愛!  這不是強迫,而是看穿老人家裝出來的客氣,堅持他們接受晚輩的孝敬!  如此,當有一天他們逝去,我們才可以減少許多遺憾!因為我們為天地創造了一種公平、回饋、以及——無怨、無悔的愛!   劉墉作品_劉墉散文 劉墉:你懂得“自割”嗎? 劉墉:人生何必處處拿第一分頁:123

周國平:自我二重奏  一 有與無  日子川流不息。我起床,寫作,吃飯,散步,睡覺。在日常的起居中,我不懷疑有一個我存在著。這個我有名有姓,有過去的生活經歷,現在的生活圈子。我憶起一些往事,知道那是我的往事。我懷著一些期待,相信那是我的期待。盡管我對我的出生毫無印象,對我的死亡無法預知,但我明白這個我在時間上有始有終,輪廓是清楚的。  然而,有時候,日常生活的外殼仿佛突然破裂了,熟悉的環境變得陌生,我的存在失去了參照系,恍兮惚兮,不知身在何處,我是誰,世上究竟有沒有一個我。  莊周夢蝶,醒來自問:"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,蝴蝶之夢為周與?"這一問成為千古迷惑。問題在于,你如何知道你現在不是在做夢?你又如何知道你的一生不是一個漫長而短促的夢?也許,流逝著的世間萬物,一切世代,一切個人,都只是造物主的夢中景象?  我的存在不是一個自明的事實,而是需要加以證明的,于是有笛卡兒的命題:"我思故我在。"  但我聽見佛教導說:諸法無我,一切眾生都只是隨緣而起的幻像。  正當我為我存在與否苦思的時候,電話鈴響了,聽筒里叫著我的名字,我不假思索地應道:"是我。"  二 輕與重  我活在世上,愛著,感受著,思考著。我心中有一個世界,那里珍藏著許多往事,有歡樂的,也有悲傷的。它們雖已逝去,卻將永遠活在我心中,與我終身相伴。  一個聲音對我說:在無限宇宙的永恒歲月中,你不過是一個頃刻便化為烏有的微粒,這個微粒的悲歡甚至連一絲微風、一縷輕煙都算不上,剎那間就會無影無蹤。你如此珍惜的那個小小的心靈世界,究竟有何價值?  我用法國作家辛涅科爾的話回答:"是的,對于宇宙,我微不足道;可是,對于我自己,我就是一切。"  我何嘗不知道,在宇宙的生成變化中,我只是一個極其偶然的存在,我存在與否完全無足輕重。面對無窮,我確實等于零。然而,我可以用同樣的道理回敬這個傲慢的宇宙:倘若我不存在,你對我來說豈不也等于零?倘若沒有人類及其眾多自我的存在,宇宙的永恒存在究竟有何意義?而每一個自我一旦存在,便不能不從自身出發估量一切,正是這估量的總和使本無意義的宇宙獲得了意義。  我何嘗不知道,在人類的悲歡離合中,我的故事極其普通。然而,我不能不對自己的故事傾注更多的悲歡。對于我來說,我的愛情波折要比羅密歐更加驚心動魄,我的苦難要比俄狄浦斯更加催人淚下。原因很簡單,因為我不是羅密歐,不是俄狄浦斯,而是我自己。事實上,如果人人看輕一己的悲歡,世上就不會有羅密歐和俄狄浦斯了。  我終歸是我自己。當我自以為跳出了我自己時,仍然是這個我在跳。我無法不成為我的一切行為的主體,我對世界的一切關系的中心。當然,同時我也知道每個人都有他的自我,我不會狂妄到要充當世界和他人的中心。  三 靈與肉  我站在鏡子前,盯視著我的面孔和身體,不禁惶惑起來。我不知道究竟盯視者是我,還是被盯視者是我。靈魂和肉體如此不同,一旦相遇,彼此都覺陌生。我的耳邊響起帕斯卡爾的話語:肉體不可思議,靈魂更不可思議,最不可思議的是肉體居然能和靈魂結合在一起。  人有一個肉體似乎是一件尷尬事。那個喪子的母親終于停止哭泣,端起飯碗,因為她餓了。那個含情脈脈的姑娘不得不離開情人一小會兒,她需要上廁所。那個哲學家剛才還在談論面對苦難的神明般的寧靜,現在卻因為牙痛而呻吟不止。當我們的靈魂在天堂享受幸福或在地獄體味悲劇時,肉體往往不合時宜地把它拉回到塵世。  馬雅可夫斯基在列車里構思一首長詩,眼睛心不在焉地盯著對面的姑娘。那姑娘驚慌了。馬雅可夫斯基趕緊聲明:"我不是男人,我是穿褲子的云。"為了避嫌,他必須否認肉體的存在。  我們一生中不得不花費許多精力來伺候肉體:喂它,洗它,替它穿衣,給它鋪床。博爾赫斯屈辱地寫道:"我是他的老護士,他逼我為他洗腳。"還有更屈辱的事:肉體會背叛靈魂。一個心靈美好的女人可能其貌不揚,一個靈魂高貴的男人可能終身殘疾。荷馬是瞎子,貝多芬是聾子,拜倫是跛子。而對一切人相同的是,不管我們如何精心調理,肉體仍不可避免地要走向衰老和死亡,拖著不屈的靈魂同歸于盡。  那么,不要肉體如何呢?不,那更可怕,我們將不再能看風景,聽音樂,呼吸新鮮空氣,讀書,散步,運動,宴飲,尤其是--世上不再有男人和女人,不再有愛情這件無比美妙的事兒。原來,靈魂的種種愉悅根本就離不開肉體,沒有肉體的靈魂不過是幽靈,不復有任何生命的激情和歡樂,比死好不了多少。  所以,我要修改帕斯卡爾的話:肉體是奇妙的,靈魂更奇妙,最奇妙的是肉體居然能和靈魂結合在一起。  四 動與靜  喧嘩的白晝過去了,世界重歸于寧靜。我坐在燈下,感到一種獨處的滿足。  我承認,我需要到世界上去活動,我喜歡旅行、冒險、戀愛、奮斗、成功、失敗。日子過得平平淡淡,我會無聊,過得冷冷清清,我會寂寞。但是,我更需要寧靜的獨處,更喜歡過一種沉思的生活。總是活得轟轟烈烈熱熱鬧鬧,沒有時間和自己待一會兒,我就會非常不安,好像丟了魂一樣。  我身上必定有兩個自我。一個好動,什么都要嘗試,什么都想經歷。另一個喜靜,對一切加以審視和消化。這另一個自我,如同羅曼·羅蘭所說,是"一顆清明寧靜而非常關切的靈魂"。仿佛是它把我派遣到人世間活動,鼓勵我拼命感受生命的一切歡樂和苦難,同時又始終關切地把我置于它的視野之內,隨時準備把我召回它的身邊。即使我在世上遭受最悲慘的災難和失敗,只要我識得返回它的途徑,我就不會全軍覆沒。它是我的守護神,為我守護著一個任何風雨都侵襲不到也損壞不了的家園,使我在最風雨飄搖的日子里也不致無家可歸。  耶穌說:"-個人賺得了整個世界,卻喪失了自我,又有何益?"他在向其門徒透露自己的基督身份后說這話,可謂意味深長。真正的救世主就在我們每個人身上,便是那個清明寧靜的自我。這個自我即是我們身上的神性,只要我們能守住它,就差不多可以說上帝和我們同在了。守不住它,一味沉淪于世界,我們便會渾渾噩噩,隨波飄蕩,世界也將沸沸揚揚,永無得救的希望。  五 真與偽  我走在街上,一路朝熟人點頭微笑;我舉起酒杯,聽著應酬話,用笑容答謝;我坐在-群妙語連珠的朋友中,自己也說著俏皮話,贊賞或得意地大笑……  在所有這些時候,我心中會突然響起一個聲音:"這不是我!"于是,笑容凍結了。莫非笑是社會性的,真實的我永遠悲苦,從來不笑?  多數時候,我是獨處的,我曾慶幸自己借此避免了許多虛偽。可是,當我關起門來寫作時,我怎能擔保已經把公眾的趣味和我的虛榮心也關在了門外,因而這個正在寫作的人必定是真實的我呢?  "成為你自己!"--這句話如同一切道德格言一樣知易行難。我甚至無法判斷,我究竟是否已經成為了我自己。角色在何處結束,真實的我在何處開始,這界限是模糊的。有些角色僅是服飾,有些角色卻已經和我們的軀體生長在一起,如果把它們一層層剝去,其結果比剝蔥頭好不了多少。  演員尚有卸妝的時候,我們卻生生死死都離不開社會的舞臺。在他人目光的注視下,甚至隱居和自殺都可以是在扮演一種角色。也許,只有當我們扮演某個角色露出破綻時,我們才得以一窺自己的真實面目。  盧梭說:"大自然塑造了我,然后把模子打碎了。"這話聽起來自負,其實適用于每一個人。可惜的是,多數人忍受不了這個失去了模子的自己,于是又用公共的模子把自己重新塑造一遍,結果彼此變得如此相似。  我知道,一個人不可能也不應該脫離社會而生活。然而,有必要節省社會的交往。我不妨和他人交談,但要更多地直接向上帝和自己說話。我無法一勞永逸地成為真實的自己,但是,倘若我的生活中充滿著僅僅屬于我的不可言說的特殊事物,我也就在過一種非常真實的生活了。  六 逃避與尋找  我是喜歡獨處的,不覺得寂寞。我有許多事可做:讀書,寫作,回憶,遐想,沉思,等等。做著這些事的時候,我相當投入,樂在其中,內心很充實。  但是,獨處并不意味著和自己在一起。在我潛心讀書或寫作時,我很可能是和想像中的作者或讀者在一起。  直接面對自己似乎是一件令人難以忍受的事,所以人們往往要設法逃避。逃避自我有二法,一是事務,二是消遣。我們忙于職業上和生活上的種種事務,一旦閑下來,又用聊天、娛樂和其他種種消遣打發時光。對于文人來說,讀書和寫作也不外是一種事務或一種消遣,比起斗雞走狗之輩,誠然有雅俗之別,但逃避自我的實質則為一。  然而,有這樣一種時候,我翻開書,又合上,拿起筆,又放下,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什么,找不到一件自己真正想做的事,只覺得心中彌漫著一種空虛悵惘之感。這是無聊襲來的時候。  當一個人無所事事而直接面對自己時,便會感到無聊。在通常情況下,我們仍會找些事做,盡快逃脫這種境遇。但是,也有無可逃脫的時候,我就是百事無心,不想見任何人,不想做任何事。  自我似乎喜歡捉迷藏,如同蒙田所說:"我找我的時候找不著;我找著我由于偶然的邂逅比由于有意的搜尋多。"無聊正是與自我邂逅的一個契機。這個自我,擺脫了一切社會的身份和關系,來自虛無,歸于虛無。難怪我們和它相遇時,不能直面相視太久,便要匆匆逃離。可是,讓我多堅持一會兒吧,我相信這個可怕的自我一定會教給我許多人生的真理。  自古以來,哲人們一直叮嚀我們:"認識你自己!"卡萊爾卻主張代之以一個"最新的教義":"認識你要做和能做的工作!"因為一個人永遠不可能認識自己,而通過工作則可以使自己成為完人。我承認認識自己也許是徒勞之舉,但同時我也相信,一個人倘若從來不想認識自己,從來不肯從事一切無望的精神追求,那么,工作決不會使他成為完人,而只會使他成為庸人。  七 愛與孤獨  凡人群聚集之處,必有孤獨。我懷著我的孤獨,離開人群,來到郊外。我的孤獨帶著如此濃烈的愛意,愛著田野里的花朵、小草、樹木和河流。  原來,孤獨也是一種愛。  愛和孤獨是人生最美麗的兩支曲子,兩者缺一不可。無愛的心靈不會孤獨,未曾體味過孤獨的人也不可能懂得愛。  由于懷著愛的希望,孤獨才是可以忍受的,甚至是甜蜜的。當我獨自在田野里徘徊時,  那些花朵、小草、(www.lz13.cn)樹木、河流之所以能給我以慰藉,正是因為我隱約預感到,我可能會和另一顆同樣愛它們的靈魂相遇。  不止-位先賢指出,-個人無論看到怎樣的美景奇觀,如果他沒有機會向人講述,他就決不會感到快樂。人終究是離不開同類的。一個無人分享的快樂決非真正的快樂,而一個無人分擔的痛苦則是最可怕的痛苦。所謂分享和分擔,未必要有人在場。但至少要有人知道。永遠沒有人知道,絕對的孤獨,痛苦便會成為絕望,而快樂--同樣也會變成絕望!  交往為人性所必需,它的分寸卻不好掌握。帕斯卡爾說:"我們由于交往而形成了精神和感情,但我們也由于交往而敗壞著精神和感情。"我相信,前-種交往是兩個人之間的心靈溝通,它是馬丁·布伯所說的那種"我與你"的相遇,既充滿愛,又尊重孤獨;相反,后一種交往則是熙熙攘攘的利害交易,它如同尼采所形容的"市場",既褻瀆了愛,又羞辱了孤獨。相遇是人生莫大的幸運,在此時刻。兩顆靈魂仿佛同時認出了對方,驚喜地喊出:"是你!"人一生中只要有過這個時刻,愛和孤獨便都有了著落。 周國平作品_周國平散文集 周國平:失去的歲月 周國平:家分頁:123

史鐵生:有關廟的回憶  據說,過去北京城內的每一條胡同都有廟,或大或小總有一座。這或許有夸張成分。但慢慢回想,我住過以及我熟悉的胡同里,確實都有廟或廟的遺跡。  在我出生的那條胡同里,與我家院門斜對著,曾經就是一座小廟。我見到它時它已改作油坊,廟門、廟院尚無大變,惟走了僧人,常有馬車運來大包小包的花生、芝麻,院子里終日磨聲隆隆,嗆人的油脂味經久不散。推磨的驢們輪換著在門前的空地上休息,打滾兒,大驚小怪地喊叫。  從那條胡同一直往東的另一條胡同中,有一座大些的廟,香火猶存。或者是庵,記不得名字了,只記得奶奶說過那里面沒有男人。那是奶奶常領我去的地方,廟院很大,松柏森然。夏天的傍晚不管多么燠熱難熬,一走進那廟院立刻就覺清涼,我和奶奶并排坐在廟堂的石階上,享受晚風和月光,看星星一個一個亮起來。僧尼們并不驅趕俗眾,更不收門票,見了我們惟頷首微笑,然后靜靜地不知走到哪里去了,有如晚風掀動松柏的脂香似有若無。廟堂中常有法事,鐘鼓聲、鐃鈸聲、木魚聲,噌噌……,那音樂讓人心中猶豫。誦經聲如無字的伴歌,好像黑夜的愁嘆,好像被灼烤了一白天的土地終于得以舒展便油然地飄繚起霧靄。奶奶一動不動地靜聽,但鼓勵我去看看。我遲疑著走近門邊,只向門縫中望了一眼,立刻跑開;那一眼印象極為深刻。現在想,大約任何聲、光線、形狀、姿態,乃至溫度和氣息,都在人的心底有著先天的響應,因而很多事可以不懂但能夠知道,說不清楚,卻永遠記住。那大約就是形式的力量,氣氛或者情緒,整體地襲來,它們大于言說,它們進入了言不可及之域,以至使一個五六歲的孩子本能地審視而不單是看見。我跑回奶奶身旁,出于本能我知道了那是別一種地方,或通向著另一種地方;比如說樹林中穿流的霧靄,全是游魂。奶奶聽得入神,搖撼她她也不覺,她正從那音樂和誦唱中回想生命,眺望那另一種地方吧。我的年齡無可回想,無以眺望,另一種地方對一個初來的生命是嚴重的威脅。我鉆進奶奶的懷里不敢看,不敢聽也不敢想,惟覺幽瞑之氣彌漫,月光也似冷暗了。這個孩子生而怯懦,稟性愚頑,想必正是他要來這人間的緣由。  上小學的那一年,我們搬了家,原因是若干條街道聯合起來成立了人民公社,公社機關看中了我們原來住的那個院子以及相鄰的兩個院子,于是他們搬進來我們搬出去。我記得這件事進行得十分匆忙,上午一通知下午就搬,街道干部打電話把各家的主要勞力都從單位里叫回家,從中午一直搬到深夜。這事很讓我興奮,所有要搬走的孩子都很興奮,不用去上學了,很可能明天和后天也不用上學了,而且我們一齊搬走,搬走之后依然住在一起。我們跳上運家具的卡車奔赴新家,覺得正有一些動人的事情在發生,有些新鮮的東西正等著我們,可惜路程不遠,完全談不上什么經歷新家就到了。不過微微的失望轉瞬即逝,我們沖進院子,在所有的屋子里都風似的刮一遍,以主人的身份接管了它們。從未來的角度看,這院子遠不如我們原來的院子,但新鮮是主要的,新鮮與孩子天生有緣,新鮮在那樣的季節里統統都被推崇,我們才不管院子是否比原來的小或房子是否比原來的破,立刻在橫倒豎歪的家具中間捉迷藏,瘋跑瘋叫,把所有的房門都打開然后關上,把所有的電燈都關上然后打開,爬到樹上去然后跳下來,被忙亂的人群撞倒然后自己爬起來,為每一個新發現激動不已,然后看看其實也沒什么……最后集體在某一個角落里睡熟,睡得不醒人事,叫也叫不應。那時母親正在外地出差,來不及通知她,幾天后她回來時看見家已經變成了公社機關,她在那門前站了很久才有人來向她解釋,大意是:不要緊放心吧,搬走的都是好同志,住在哪兒和不住在哪兒都一樣是革命需要。  新家所在之地叫“觀音寺胡同”,顧名思義那兒有一座廟。那廟不能算小,但早已破敗,久失看管。廟門不翼而飛,院子里枯藤老樹荒草藏人。側殿空空。正殿里尚存幾尊泥像,彩飾斑駁,站立兩旁的護法天神怒目圓睜但已赤手空拳,兵器早不知被誰奪下扔在地上。我和幾個同齡的孩子就撿起那兵器,揮舞著,在大殿中跳上跳下殺進殺出,模仿俗世的戰爭,朝殘圮的泥胎劈砍,向草叢中沖鋒,披荊斬棘草葉橫飛,似有堂吉訶德之神采,然后給寂寞的老樹“施肥”,擦屁股紙貼在墻上……做盡褻瀆神靈的惡事然后鳥兒一樣在夕光中回家。很長一段時期那兒都是我們的樂園,放了學不回家先要到那兒去,那兒有發現不完的秘密,草叢中有死貓,老樹上有鳥窩,幽暗的殿頂上據說有蛇和黃鼬,但始終未得一見。有時是為了一本小人書,租期緊,大家輪不過來,就一齊跑到那廟里去看,一個人捧著大家圍在四周,大家都說看好了才翻頁。誰看得慢了,大家就罵他笨,其實都還識不得幾個字,主要是看畫,看畫自然也有笨與不笨之分。或者是為了抄作業,有幾個笨主作業老是不會,就抄別人的,廟里安全,老師和家長都看不見。佛嘛,心中無佛什么事都敢干。抄者蹶著屁股在菩薩眼皮底下緊抄,被抄者則乘機大肆炫耀其優越感,說一句“我的時間不多你要抄就快點兒”,然后故意放大輕松與快樂,去捉螞蚱、逮蜻蜓,大喊大叫地彈球兒、扇三角,急得抄者流汗,蹶起的屁股有節奏地顛,嘴里念念有詞,不時扭起頭來喊一句:“等我會兒嘿!”其實誰也知道,沒法等。還有一回專門是為了比賽膽兒大。“晚上誰敢到那廟里去?”“這有什么,嘁!”“有什么?有鬼,你敢去嗎?”“廢話!我早都去過了。”“牛×!”“嘿,你要不信嘿……今兒晚上就去你敢不敢?”“去就去有什么呀,嘁!”“行,誰不去誰孫子敢不敢?”“行,幾點?”“九點。”“就怕那會兒我媽不讓我出來。”“哎喲喂,不敢就說不敢!”“行,九點就九點!”那天晚上我們真的到那廟里去了一回,有人拿了個手電筒,還有人帶了把水果刀好歹算一件武器。我們走進廟門時還是滿天星斗,不一會兒天卻陰下來,而且起了風。我們在側殿的臺階上蹲著,擠成一堆兒,不敢動也不敢大聲說話,荒草搖搖,老樹沙沙,月亮在云中一跳一跳地走。有人說想回家去撒泡尿。有人說撒尿你就到那邊撒去唄。有人說別的倒也不怕,就怕是要下雨了。有人說下雨也不怕,就怕一下雨家里人該著急了。有人說一下雨蛇先出來,然后指不定還有什么呢。那個想撒尿的開始發抖,說不光想撒尿這會兒又想屙屎,可惜沒帶紙。這樣,大家漸漸地都有了便意,說憋屎憋尿是要生病的,有個人老是憋屎憋尿后來就變成了羅鍋兒。大家驚詫道:是嗎?那就不如都回家上廁所吧。可是第二天,那個最先要上廁所的成了惟一要上廁所的,大家都埋怨他,說要不是他我們還會在那兒呆很久,說不定就能捉到蛇,甚至可能看看鬼。  有一天,那廟院里忽然出現了很多暗紅色粉末,一堆堆像小山似的,不知道是什么,也想不通到底何用。那粉末又干又輕,一腳踩上去“噗”的一聲到處飛揚,而且從此鞋就變成暗紅色,再也別想洗干凈。又過了幾天,廟里來了一些人,整天在那暗紅色的粉末里折騰,于是一個個都變成暗紅色不說,廟墻和臺階也都變成暗紅色,荒草和老樹也都變成暗紅色,那粉末隨風而走或順水而流,不久,半條胡同都變成了暗紅色。隨后,廟門前掛出了一塊招牌:有色金屬加工廠。從此游戲的地方沒有了,蛇和鬼不知遷徙何方,荒草被鋤凈,老樹被伐倒,只剩下一團暗紅色滿天滿地逐日壯大。再后來,廟堂也拆了,廟墻也拆了,蓋起了一座轟轟烈烈的大廠房。那條胡同也改了名字,以后出生的人會以為那兒從來沒有過廟。  我的小學,校園本也是一座廟,準確說是一座大廟的一部分。大廟叫柏林寺,里面有很多合抱粗的柏樹。有風的時候,老柏樹濃密而深沉的響聲一浪一浪,傳遍校園,傳進教室,使吵鬧的孩子也不由得安靜下來,使朗朗的讀書聲時而飛揚時而沉落,使得上課和下課的鈴聲飄忽而悠揚。  搖鈴的老頭兒,據說曾經就是這廟中的和尚,廟既改作學校,他便還俗做了這兒的看門人,看門兼而搖鈴。老頭兒極和藹,隨你怎樣摸他的紅鼻頭和光腦袋他都不惱,看見你不快活他甚至會低下頭來給你,說:想摸摸嗎?孩子們都愿意到傳達室去玩,擠在他的床上,擠得密不透風,沒大沒小地跟他說笑。上課或下課的時間到了,他搖起銅鈴,不緊不慢地在所有的窗廊下走過,目不旁顧,一路都不改變姿勢。丁當丁當棗丁當丁當棗那鈴聲在風中飄搖,在校園回蕩,在陽光里漫散開去,在所有孩子的心中留下難以磨滅的記憶。那鈴聲,上課時搖得緊張,下課時搖得舒暢,但無論緊張還是舒暢都比后來的電鈴有味道,浪漫,多情,仿佛知道你的懼怕和盼望。  但有一天那鈴聲忽然消失,搖鈴的老人也不見了,聽說是回他的農村老家去了。為什么呢?據說是因為他仍在悄悄地燒香念佛,而一個嶄新的時代應該是無神論的時代。孩子們再走進校門時,看見那銅鈴還在窗前,但物是人非,傳達室里端坐著一名嚴厲的老太太。老太太可不讓孩子們在她的辦公重地胡鬧。上課和下課,老太太只在按鈕上輕輕一點,電鈴于是“哇棗哇”地響起來,不分青紅皂白,把整個校園都嚇得仿佛昏眩。在那近乎殘酷的聲音里,孩子們懂得了懷念:以往的鈴聲,它到哪兒去了?惟有一點是確定的,它隨著記憶走進了未來。在它飄逝多年之后,在夢中,我常常又聽見它,聽見它的飄忽與悠揚,看見那搖鈴老人沉著的步伐,在他一無改變的面容中驚醒。那鈴聲中是否早已埋藏下未來,早已知道在它飄逝之后的事情呢?  多年以后,我21歲,插隊回來,找不到工作,等了很久還是找不到,就進了一個街道生產組。我在另外的文章里寫過,幾間老屋塵灰滿面,我在那兒一干7年,在仿古的家具上畫些花鳥魚蟲、山水人物,每月所得可以糊口。那生產組就在柏林寺的南墻外面。其時,柏林寺已改作北京圖書館的一處書庫。我和幾個同是待業的小兄弟常常就在那面紅墻下干活兒。老屋里昏暗而且無聊,我們就到外面去,一邊干活兒一邊觀望街景,看來來往往的各色人等,時間似乎就輕快了許多。早晨,上班去的人們騎著車,車后架上夾著飯盒,一路吹著口哨,按響車鈴,單那姿態就令人羨慕。上班的人流過后,零零散散地有一些人向柏林寺的大門走來,多半提個皮包,進門時亮一亮證件,也不管守門人看不看得清楚便大步朝里面去,那氣派更是讓人不由得仰望了。并非什么人都可以到那兒去借書和查閱資料的,小d說得是教授或者局級才行。“你知道?”“廢話!”小d重感覺不重證據。小d比我小幾歲,因為小兒麻痹一條腿比另一條腿短了3厘米,中學一畢業就到了這個生產組。很多招工單位也是重感覺不重證據,小d其實什么都能干。我們從早到晚坐在那面廟墻下,眼觀六路耳聽八方,不用看表也不用看太陽便知此刻何時。一輛串街的雜貨車,“油鹽醬醋花椒大料洗衣粉”一路喊過來,是上午9點。收買廢品的三輪車來時,大約10點。磨剪子磨刀的老頭兒總是星期三到,瞄準生產組旁邊的一家小飯館,“磨剪子來嘿棗搶菜刀棗!”聲音十分洪亮;大家都說他真是糟蹋了,干嗎不去唱戲?下午3點,必有一群幼兒園的孩子出現,一個牽定一個的衣襟,咿咿呀呀地唱著,以為不經意走進的這個人間將會多么美好,鮮艷的衣裳彩虹一樣地閃爍,再彩虹一樣地消失。四五點鐘,常有一輛囚車從我們面前開過,離柏林寺不遠有一座著名的監獄,據說專門收容小偷。有個叫小德子的,十七八歲沒爹沒媽,曾經和我們一起在生產組干過。這小子能吃,有一回生產組不知惹了什么麻煩要請人吃飯,吃客們走后,折籮足足一臉盆,小德子買了一瓶啤酒,坐在火爐前稀里呼嚕只用了半小時臉盆就見了底。但是有一天小德子忽然失蹤,生產組的大媽大嬸們四處打聽,才知那小子在外面行竊被逮住了。以后的很多天,我們加倍地注意天黑前那輛囚車,看看里面有沒有他;囚車呼嘯而過,大家一齊喊“小德子!小德子!”小德子還有一個月工資未及領取。  那時,我仍然沒頭沒腦地相信,最好還是要有一份正式工作,倘能進一家全民所有制單位,一生便有了依靠。母親陪我一起去勞動局申請。我記得那地方廊回路轉的,庭院深深,大約曾經也是一座廟。什么申請呀,簡直就像去賠禮道歉,一進門母親先就滿臉堆笑,戰戰兢兢,然后不管抓住一個什么人,就把她的兒子介紹一遍,保證說這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孩子其實仍可勝任很多工作。那些人自然是滿口官腔,母親跑了前院跑后院,從這屋被支使到那屋。我那時年輕氣盛,沒那么多好聽的話獻給他們。最后出來一位負責同志,有理有據地給了我們回答:“慢慢再等一等吧,全須兒全尾兒的我們這還分配不過來呢!”此后我不再去找他們了。再也不去。但是母親,直到她去世之前還在一趟一趟地往那兒跑,去之前什么都不說,疲憊地回來時再向她憤怒的兒子賠不是。我便也不再說什么,但我知道她還會去的,她會在兩個星期內重新積累起足夠的希望。  我在一篇名為《合歡樹》的散文中寫過,母親就是在去為我找工作的路上,在一棵大樹下,挖回一棵含羞草;以為是含羞草,越長越大,其實是一棵合歡樹。  大約1979年夏天,某一日,我們正坐在那廟墻下吃午飯,不知從哪兒忽然走來了兩個緇衣落發的和尚,一老一少仿佛飄然而至。“喲?”大家停止吞咽,目光一齊追隨他們。他們邊走邊談,眉目清朗,步履輕捷,顰笑之間好像周圍的一切都變得空闊甚至是虛擬了。或許是我們的緊張被他們發現,走過我們面前時他們特意地頷首微。這一下,讓我想起了久違的童年。然后,仍然是那樣,他們悄然地走遠,像多年以前一樣不知走到哪里去了。  “不是柏林寺要恢復了吧?”  “沒聽說呀?”  “不會。那得多大動靜呀,咱能不知道?”  “八成是北邊的凈土寺,那兒的房子早就翻修呢。”  “沒錯兒,凈土寺!”小d說,“前天我瞧見那兒的廟門油漆一新我還說這是要干嗎呢。”  大家愣愣地朝北邊望。側耳聽時,也并沒有什么特殊的聲音傳來。這時我才忽然想到,廟,已經消失了這么多年了。消失了,或者封閉了,連同那可以眺望的另一種地方。  在我的印象里,就是從那一刻起,一個時代結束了。  傍晚,我獨自搖著輪椅去找那小廟。我并不明確為什么要去找它,也許只是為了找回童年的某種感覺?總之,我忽然想念起廟,想念起廟堂的屋檐、石階、門廊,月夜下廟院的幽靜與空荒,香縷細細地飄升、破碎。我想念起廟的形式。我由衷地想念那令人猶豫的音樂,也許是那樣的猶豫,終于符合了我的已經不太年輕的生命。然而,其實,我并不是多么喜歡那樣的音樂。那音樂,想一想也依然令人壓抑、惶恐、膽戰心驚。但以我已經走過的歲月,我不由得回想,不由得眺望,不由得從那音樂的壓力之中聽見另一種存在了。我并不喜歡它,譬如不能像喜歡生一樣地喜歡死。但是要有它。人的心中,先天就埋藏了對它的響應。響應,什么樣的響應呢?在我(這個生性愚頑的孩子),那永遠不會是成就圓滿的欣喜,恰恰相反,是殘缺明確地顯露。眺望越是美好,越是看見自己的丑弱,越是無邊,越看到限制。神在何處?以我的愚頑,怎么也想象不出一個無苦無憂的極樂之地。設若確有那樣的極樂之地,設若有福的人果真到了那里,然后呢?我總是這樣想:然后再往哪兒去呢?心如死水還是再有什么心愿?無論再往哪兒去吧,都說明此地并非圓滿。丑弱的人和圓滿的神,之間,是信者永遠的路。這樣,我聽見,那猶豫的音樂是提醒著一件事:此岸永遠是殘缺的,否則彼岸就要坍塌。這大約就是佛之慈悲的那一個悲字。慈呢,便是在這一條無盡無休的路上行走,所要有的持念。  沒有了廟的時代結束了。緊跟著,另一個時代到來了,風風火火。北京城內外的一些有名的寺廟相繼修葺一新,重新開放。但那更像是寺廟變成公園的開始,人們到那兒去多是游覽,于是要收門票,票價不菲。香火重新旺盛起來。但是有些異樣。人們大把大把地燒香,整簇整簇的香投入香爐,火光熊熊,煙氣熏蒸,人們衷心地跪拜,祈求升遷,祈求福壽,消災避難,財運亨通……倘今生難為,可于來世兌現,總之祈求佛祖全面的優待。廟,消失多年,回來時已經是一個極為現實的地方了,再沒有什么猶豫。  在那樣的年月里,我遇見過一個老人,不是在廟宇寺觀,是在一面墻下。我曾在《墻下短記》一文中寫過,那是在一座古園。一個冬夜,大雪之后,惡劣的心情把我引去那里,引去那寂寞的老墻下面……月光朦朧,車輪吱吱唧唧軋著雪路,是園中惟一的聲響。這么走著,聽見一縷悠沉的簫聲遠遠傳來,在老柏樹搖落的雪霧中似有似無,尚不能識別那曲調時已覺其悠沉之音恰好碰住我的心緒。側耳屏息,聽出是《蘇武牧羊》。曲終,心里正有些凄愴,忽覺墻影里一動,才發現一個老人背壁盤腿端坐在石凳上,黑衣白發,有些玄虛。雪地和月光,安靜得也似非凡。竹簫又響,還是那首流放絕地、哀而不死的詠頌。原來簫聲并不傳自遠處,就在那老人唇邊。也許是氣力不濟,也許是這古曲一路至今光陰坎坷,簫聲若斷若續并不高亢,老人顫顫的吐納之聲亦可悉聞。一曲又盡,老人把簫管輕橫腿上,雙手攤放膝頭,看不清他是否閉目。我驚詫而至感激,以為是天喻或是神來引領,一遍遍聽那簫聲和簫聲斷處的空寂……聽出那簫聲是唱著“接受”。接受天命的限制,接受殘缺,接受苦難,接受墻的存在。  1996年春天,我坐了八九個小時飛機,到了很遠的地方,地球另一面,一座美麗的城市。一天傍晚,會議結束,我和妻子在街上走,一陣鐘聲把我們引進了一座小教堂(廟)。那兒有很多教堂,清澈的陽光里總能聽見飄揚的鐘聲。那鐘聲讓我想起小時候我家附近有一座教堂,我站在院子里,最多兩歲,剛剛從虛無中睜開眼睛,尚未見到外面的世界先就聽見了它的聲音,清朗、悠遠、沉穩,仿佛響自天上。此鐘聲是否彼鐘聲呢?當然,我知道,中間隔了八千公里并四十幾年。我和妻子走進那小教堂,在那兒拍照,大聲說笑,東張西望,毫不吝惜地按動快門……這時,我看見一個中年女人獨自坐在一個角落,默默地朝向耶穌的雕像(后來,在洗印出來的照片中,在我和妻子身后,我又看見了她)。她的眉間似有些愁苦,但雙手放松地攤開在膝頭,心情又似非常沉靜,對我們的喧嘩一無覺察,或者是我們的喧嘩一點也不能攪擾她。我心里忽然顫抖棗那一瞬間,我以為我看見了我的母親。  我一直有著一個凄苦的夢,隔一段時間就會在我的黑夜里重復一回:母親,她并沒有死,她只是深深地失望了,對我,或者尤其對這個世界,完全地失望了,困苦的靈魂無處訴告,無以支持,因而她走了,離開我們到很遠的地方去了,不再回來。在夢中,我絕望地哭喊,心里怨她:“我理解你的失望,我理解你的離開,但你總要捎個信兒來呀,你不知道我們會牽掛你不知道我們是多么想念你嗎?”但就連這樣的話也無從說給她,只知道她在很遠的地方,并不知道她到底在哪兒。這個夢一再地走進我的黑夜,驅之不去,我便在醒來時、在白日的夢里為它作一個續:母親,她的靈魂并未消散,她在幽冥之中注視我并保佑了我多年,直等到我的眺望在幽冥中與她會合,她才放了心,重新投生別處,投生在一個靈魂有所訴告的地方了。  我希望,我把這個夢寫出來,(www.lz13.cn)我的黑夜從此也有了皈依了。  1999年6月15日二稿完   史鐵生作品_史鐵生散文集 史鐵生作品讀后感 史鐵生:我與地壇 史鐵生:老家分頁:123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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